2013-07-15 03:07:33
偶然的机缘,在北京六环外的宋庄,我有个房子。
大约两年前第一次来宋庄,开车下了那时候还很畅通高速的六环,突然间就是一条土路。刚下完雨,土路有水有坑,还有几辆吭哧地努力的大卡车。我们跟在大卡车后开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上了条水泥路,又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们要去的画廊。画廊是一个水泥的大盒子,里面展一些说不上来由也不知去路的当代画,当中是一个吧台,有各种酒水,也有几个很舒服的大布沙发。画廊外面,一条马路,没什么车,两侧都是高的树,绿的树叶,非常繁茂。那时候正是夏天。风吹得树叶摆动,恍惚间这里离北京和北方中国都很远。我站在路边,想,这地方不错。
两个月后,在宋庄小堡已经住了十几年的朋友说这里有一处工作室转让。我几乎是立刻接了手,开始重新搭建、装修。当然,我不知道我会是这两年里因为各种原因到了宋庄的许许多多人中的一个,一个地产大浪中的一个小水珠。到了宋庄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在买房子,盖房子,租房子,装修房子。各种的工作室,画廊,住宅楼,艺术馆。。。在中国几乎所有一切核心问题都和房子有关,如果艺术来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艺术的宋庄当然不能免俗于现实的中国,只能更极致。
所以,我就在一个大建筑工地上进行着我的小建筑工程。两年。
在这之前的将近十年,我一直在虚拟世界里建设所谓的数字城堡。不过,这和在真实世界里建一个房子,很不一样。
虚拟的世界听上去挺虚幻飘渺,但有些时候在虚拟世界建出来的建筑,似乎更坚固。写了一行代码,搭出一个页面,你看到的就是你得到的。这个页面,这个应用,只要网络还在只要它没有被更新,它从此就永存。真实世界里的真实建筑,还没有盖好,它就开始了朽坏。下场雨,铸铁的门窗开始生锈,流着黄色的铁锈水。下场雪,房基旁就塌出了几个坑。刮阵风,白色的墙面开始变得蜡黄。就不用说房子里的各种设备把手管道线路,坏的速度似乎要快过安装它们的速度。有一天,施工的工人和阿姨大呼小叫地在院子的草地上发现了几个很深的洞,人走在洞附近的草地上觉得几乎就要陷下去。洞有多深,有多大?是土拨鼠,还是地面陷落?工人找来水泥,填了几袋,似乎是填住了。应该是填住了,我们就这么认为吧。
有的时候,我觉得施工的速度几乎就要追不上朽坏的速度。比赛的两方,一方是自然,一方是施工队,而我是弱的那一方的啦啦队。
当然,所有的房子从施工的第一天起就在和自然比赛中。没有什么能永存。有些建筑能够留存的久远些,如果它是干燥的沙漠里的一个金字塔。有些很快就崩毁,如果它是丛林中的吴哥窟。有些的建筑的设计者和建设者的技艺和责任心高些,如果他们是罗马的工程师。有些,你觉得给他们一块砖他们都可能对错线或者想着怎么把这块砖也偷工减料一下,比如我的施工队。你看着他们把房子一点点建起来,你会觉得神灵一定是存在的。不是他们在建,他们在瞎混,其实是建筑之神在建这个房子,是他在和负责毁灭的自然之神在比赛。
有一阵子,不知是天时还是地利还是手运,施工队对自然的比赛似乎是占了一点明显的优势,那一天我转身对施工队的包工头说,好,就这样吧。就像所有聪明些的赌徒,见好就收,否则,这房子也许永远不会有“好”的那一天。
就现在这暂时领先的状态来说,这是个舒适宽敞的房子。有一个院子,很多树,一个大草坪,我坐在书房里,光脚踩着去年从新疆带回的丝地毯,在充作电脑桌的楠木条案上打着字,书房的落地窗是我照着海明威在Key West的房子的窗子式样设计的,望出去,对面是两排树,还有隐约的邻居家的6米高墙。周末时候从城里过来,待一阵子,听听鸟叫,看看绿的树叶,感觉不错。
当然,现在,从房子另一处的窗户望出去,远远的,是四个十几层的高楼。是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改起来的。巨大的住宅楼的建筑。我猜,他们应该用了比我的施工队好得多的施工队。我也知道,在高楼上,现在正挂着几个大横幅,横幅上是“此建筑是非法建筑,已被政府查封”。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我可以想象现在有多少的人间荒诞剧正因为这几栋楼和几个横幅正在上演中。
所以,你看,有了这个每时每刻朽坏中的真实房子后,如果有人告诉我有了房子车子就有了安全感,真实世界比虚拟世界更坚固更可靠,我建议他们来宋庄拿块地来建个房子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