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16 07:56:41
6月1日
躺在床上,正上方的床架上是过去10年间睡过这张床的人留下的涂鸦。绝大多数的都是日期,姓名,然后是“登顶!” 只有一个涂鸦写着,“Kilimanjaro sucks, don’t do it!” 不知道当年留下这涂鸦的人是真的对乞力马扎罗郁闷坏了还是一个登了顶的人恶作剧地留下这么个信息让后来的人沮丧。
Gabrielle说,夜里11点他来叫醒我们,11点半整我们出发。我闭了会儿眼,迷迷糊糊似乎是睡着了,恍惚之间看了看表,已经是11点半了。一片安静。
”已经11点半了?“我说。
”什么?“Marc在隔壁惊讶地问。明显他没睡沉。
他从床上跳起来,打亮头灯,走到Gabrielle的帐篷边,叫了两声,帐篷里”啊“的一声,忙乱的解睡袋,亮灯。Gabrielle自己睡过了。
高山上没法睡好觉,至少有个好处:让我们没错过今夜登顶的计划。
过了10分钟,热水拿来了,灌满了饮水袋,也灌满了个暖水壶。外面太冷,零下20度的温度里,饮水袋在我们走不到半途就会全部冻上,只能靠暖水壶。我们各自吃了几块饼干,登山包里塞上几块巧克力。凌晨12点半,出发了。
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空气稀薄,海拔又高。格外显得灿烂的漫天星斗,倒扣在头上。银河从空中横贯而过。很冷。
Gabrielle领头,助理向导Ben殿后,我们三个人在当中,排着一条队,之字形地在陡峭的坡上往上爬。一片漆黑,出了眼前头灯照射的范围,就是一个凝固的黑色。脚底是松软的火山灰,走上一步,似乎就要往下滑回半步。从4700米到5950米,大约要爬6公里。我们呼着气,在冰冷的空气里,所有的动作似乎都是慢动作,一队人就像是刚解冻的蜈蚣,极其缓慢地往上爬着。偶尔一个念头闪过,这么慢的速度,要爬到什么时候?但是身体的每一寸都拒绝爬得更快。
抬左脚,踩实,身体向前倾,抬右脚,踩实,呼吸,抬左脚,踩实。。。身体逐渐地进入了个节奏,极度的疲倦在持续了一定时间后,似乎慢慢地也成为了节奏的一部分,没有什么不可忍受的。往前,踩实,往前。
就像去年骑车从拉萨到加德满都那段路上,爬过那些5400米的山口一样,无论再怎么累,速度再怎么慢,只要不断地向前,猛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又上了一大段原本不可想象的距离。
不过,这是漆黑的夜。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眼前头灯照亮的路。爬着爬着,连时间都慢慢失去了意义,我没有低头看时间,累得都不想看时间。埋头,往前。
一大段的火山灰的路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2个小时,也许3个小时,路边忽然出现了白色的雪,火山灰也变成了火山的岩石。温度更低,但是不冷。我身上穿了所有能穿上的一层又一层的保暖衣裤。又过了不知道多久,Gabrielle说,还有15分钟。又过了似乎只是一瞬间,Gabrielle说,”Gilmand’s Point,到了。“
似乎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天忽然间亮了。太阳正从我们的右手从脚下的小山群中升出。我们已经到了火山口的外沿,Gilmand’s Point,当年可以看到那只豹子尸体的地方。天转眼间就是一片的明亮,和转眼前的一片凝固的漆黑,仿佛是骤然的两个世界。眼前望出去,左手是冰川,带着蓝的光,眼前是绵延伸展出去的白色的雪地。
它很美。
很多登山的人到达5700米的Gilmand’s Point就掉头回去了。因为在这个点上他们已经可以拿到一张证书。不过,真正的顶峰Uhuru Peak离这儿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海拔还有200多米。
当然,我们在一个半小时后的凌晨7点02分,踩在了Uhuru Peak上。6月1日是登山旺季开始的旱季的第一天,整座山上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三个人。
Alex的包里带了瓶香槟,Marc的包里裹了3个香槟杯子,我们在峰顶打开酒瓶,倒满了杯子,不过,都只敢小尝一口,意思意思。还有下山的路呢。
爬了整整3天半到的峰顶,我们只待了10分钟,喘口气,拍了几张照,眼前的景色告诉自己,这是很美的景色,大脑里却全然没有看到美好景色的愉快感。
下山。
下山比起上山,一点不轻松。满山厚厚的火山灰,下山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仿佛是在雪坡上往下滑,抬腿,身体后倾,放脚,整个身体自然就往下滑出几尺。说来轻松,实际很累。
下山到Kibo Hut,已经是早上11点。我喝了口粥,还没把粥完全咽下肚,就裹着睡袋,头一歪,呼呼地睡过去了。睡了一个小时,整理了下,1点钟,继续往下。到3700米的Horombo Hut过一夜,第二天继续往下。
离Horombo Hut还有两公里路左右,海拔大约4000米。迎面从山下上来了一个15岁左右的瘦瘦的小黑孩。右手提了个小塑料袋。这么冷的天,穿了双凉鞋。
Gabrielle站住脚,用Swahili语问了他几句,小孩答了几句。然后Gabrielle就一脸迷惑地上下打量着小孩,然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他说什么?“我们问。
”我问他去哪儿,干什么。“
”他呢?“
Gabrielle又看了下小孩,摇了摇头。小孩提着塑料袋,袋里有几件单薄的衣服。他身上也就是两件薄的衣服,不看我们,看着远处的某一点。
”他说,他要走过这条悲伤之路,到达不归之点。“
”什么?“
”他说这条是他的悲伤之路,他要到达不归之点。“他指了指身后的又在云雾之中但是若隐若现的白雪覆盖的顶峰。”我问他,他认识这条路吗?他说他认识。他10年前走过。”
“10年?他几岁?”
“16岁。“Gabrielle指了指地上路当中的一块石头,”他说,这条路他走过,这块石头,叫眼泪之石。“
我们都看着这个干瘦的小孩。他看了我们一眼,空的眼神。
”也许他得了脑型疟疾?“Gabrielle试探着猜测了下。然后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这样上去太危险了,他这样一定要冻死在山上。我得带他下山回Horombo Hut。”
小孩没有拒绝,跟着我们回到了Horombo Hut。
第二天一早,我从屋里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屋外的空地上,依然空荡荡的感觉,抬头望着乞力马扎罗的峰顶。
我想起了那只豹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只豹子要到那么高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黑孩那样看着那个白雪的山峰。也许真的是脑型疟疾,也许只是白的雪晃得他眼睛发花,也许别的。我也不知道。
-----------------------------------------
到了山下,我们当然又去了那个Panda Restaurant,吃着麻婆豆腐,喝着啤酒,很谦虚地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不过,你看,我们都登顶了。
明天贴些照片上来。
顺带感谢梁宁赞助的Lowa登山鞋,确实很好。